提及夏凝身世一事,两位长者皆是沉重难言。
夏凝出身豪杰之后,其父夏明壹宏图壮志,身手不凡修为深厚,曾年纪轻轻便创下归云剑谱,饶是如此门派桃李满天下,归云剑谱仍是弟子修习的重中之重。
只可惜……
“当年夏师弟身死之事,谁也料不到,他们夫妇俩……唉,留下凝儿孤苦伶仃,一个人终日以泪洗面,我……我于心何忍?”天卿真人眉目悲切。
“如若夏师弟尚在,凝儿又何至于变成如今这样,以他的能力,定是教导有方,把女儿教得落落大方、资质有成,他们一家人在这世间一定和和美美。”
“只可惜我没有这个本事,如今只希望凝儿能平安喜乐,莫要愧对了她的父母……”说着说着,天卿真人难掩悲痛,真情自然流露。
向来顽皮的重玄也难掩悲拗,宽慰道:“天卿,你也莫要悲伤,夏师弟实属意外,这是天意弄人啊!”
“当初若不是我让他夫妇去苍江,又怎会造成如今的结果?”天卿伤痛之余,更含歉疚之情。
“你莫钻牛角尖,这是两码子事,夏师弟的事谁也料不到,跟你毫无干系,谁都不要将过错揽到自己头上。”天卿这个死板性子,就怕他憋在心里。
重玄接着道:“如今咱们好好待夏师弟遗孤,让他的女儿快快乐乐,夏师弟在泉下也就无憾了。”
天卿长叹一声,殿内檀香燃尽,两位长辈的谈话声低低起伏,凌天阁偌大宽阔,鲜有人走动。
殿外门扉处,一道清冷劲瘦的身影僵在门口,他面色呆怔,失魂落魄到不知作何反应,像是受了什么重大的打击。
里面的低语声尚未断续,苏云城脸色清白,半抬着的要扣门的手倏然垂下,他惨笑了一声,转身疾出凌天阁。
夏氏夫妇,苍江?
原来如此,果然如此。
往日种种浮现眼前,惜墨湖中她的谄媚,壕沟冰湖下的笑容,芳鹭阁的犹豫和坚决,还有,凛山沼泽她那般视死如归的神情,她是杀了他替她父母报仇雪恨吗?
所以,她一直恨着他的吗?
从前种种怪异之处联想起来,都在此刻有了出处。
曾经他不愿多想,不敢深想,如今赤裸裸的真相摆在他面前,他就像避无可避的丑角被烤在赤日炎炎下。
原来她一直恨着他,恨不得置他于死地,只要一想到这个,苏云城就感觉胸腔下跳动的心脏疼痛欲裂,几乎要将他击溃。
他步伐匆匆,整个人崩溃欲裂,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无法自拔,像只无头苍蝇似的乱窜。
从凌天阁出来,一路上撞到了好几名弟子,肇事者却无知无觉头也不回。
“苏师兄,怎地这般急?”路上一名弟子奇怪问道,话未说完,眼前就只剩下了一个匆忙凌乱的背影。
弟子纳闷,从未见过苏师兄如此慌张的模样,归云峰出什么事了吗?
从前他从未在意别人对自己身份的看法,纵使曾经尊敬的师兄弟皆对他疏远厌弃,人人视他如仇敌,苏云城只偶尔心有感慨。
可是如今,连夏凝也对他心有怨恨,怨他出身苍宿崖,恨他想要杀他,怕他会杀尽无辜……
苏云城抬头,清冷深邃的眼睛锁住山峰某一住处。
夏凝躺在自己舒适的狗窝里,双眼紧闭睡得正死,呼气时脸蛋鼓鼓的,突然,她觉得脸痒痒的。
“走开,别吵……”睡梦中,夏凝嘟囔道。
脸上的异样感很快消退,夏凝咂咂嘴,又继续睡死了。
苏云城神色晦暗不明,站在床边,目光复杂地盯着床上的人。
未见到她之前,他满思满想都是她恨他的模样,如今见到她酣甜的睡容,那凌乱复杂的心思竟莫名平稳了下来。
平静中带着焦燥。
夏凝迷迷糊糊的,听到了一个人的呼吸声起起伏伏,眼前好像有一张俊逸又阴鸷的脸。
那张脸的主人阴戾暴虐,眼神如同锁定猎物锁着她,夏凝心慌至极,赶紧用手捂住眼睛,再仔细看时,那面孔的阴戾已消退殆尽,清俊的脸庞温柔端雅,满目柔情。
那张阴鸷的脸孔死去了,转而换来的是清正温雅,也意味着死去的是罪大恶极的苏大反派,现在的人是苏师兄。
夏凝美梦般甜笑着,慢慢睁开眼,陡然撞入眼前的是一张阴沉的俊脸。
“你……你不是死了吗?”夏凝一抖,吓得缩到墙角。
本就神色复杂的人乍一听到这话,更是沉到了极点,他立在床前一动不动。
“你不要杀祁师兄……”夏凝惶惶恐恐,分不清梦境与现实,只想劝告眼前人不要作恶。
轰然一声,苏云城仿佛感觉自己的皮肉血管在体内轰炸成泥,化为齑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