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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章 爱情承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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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厅堂传出来的筝音竟是如此动人,没有任何虚饰,宛如天生丽质的美人卸下盛装,益发清丽脱俗。寇仲本是烦躁和沾满尘俗的心灵,因受筝音涤洗,竟在他不自觉下升至忘忧无虑的境界,差点连徐子陵也忘掉。心忖音乐练至如此层次,天下间恐怕只有石青璇的箫音差可比拟。他舍正园而取横过花圃,来到厅堂侧的窗,朝内瞧去,只见尚秀芳一人席地坐在厅心,专心地抚筝,奏出简单而无比丰盛的音符,不知他寇仲正饱餐其秀色,做她的知音人。
  
  坦白说,直至今天他寇仲仍对音乐一窍不通,在这方面他的灵性和爱好亦稍逊徐子陵。可是当他把筝和尚美人儿视为一体,登时魂为之销,像喝着最香醇的水稻米酒般,有无比酣畅和飘飘然的感觉。在这充斥战争仇杀的年代,再无一片乐土的人间世,这厌恶战争的美女,彷似荒旱大漠中一股清洌的流泉,超然于恶劣的环境之外,悠然自得的追寻她艺术的理想,要以她的音乐打动千万人枯萎的心灵,受折磨的精神。寇仲首次涌起配不上她的感觉。
  
  宋玉致也是爱好和平的人,所以宁愿违反心意拒绝寇仲的追求,怕的是宋缺和他联手去争霸天下,带来岭南人民的灾难。唉!我并非偏好战争,只是要通过战争去一统天下,达致和平。问题是李世民。很多人均视他为统一天下的明主,但说到底他只是大隋的旧臣,更非李渊指定的继承人,将来若当皇帝的是李建成,那不如由他寇仲来当家作主更佳。
  
  寇仲耸身穿窗而入,缓缓移至尚秀芳身后坐下。尚秀芳双手奏出连串清音,倏地收止,轻叹一口气,说道:“少帅终于来了!”
  
  寇仲感到她说话的语气声调,有种见外陌生的味道,心中暗叹,再说不出调皮话来,苦笑道:“死不掉自然要来听秀芳的训诲。”
  
  尚秀芳别转娇躯,清丽脱俗的绝世玉容泛起幽怨神色,秀眉轻蹙地再叹一声,说道:“少帅的人生目标除了击败敌人,尚余什么呢?”
  
  寇仲微一错愕,顿悟道:“原来我在秀芳眼中,只是个好斗的人,我还可以怎样解释?”
  
  尚秀芳凝望着他,摇头道:“我只是在昨晚才对少帅生出这种想法,以前在秀芳心中对少帅的印象并非如此。”
  
  寇仲心中一震,暗忖难道她真的爱上烈瑕,所以对自己改变想法,立时涌起忿忿不平的失落感,旋即又把这恼人的情绪抛开,心忖罢了,自己因宋玉致的关系,已失去得到她的资格,既然她移情别恋,自己只好乘势抽身而退。问题是若她真的爱上烈瑕,肯定不会有什么好结果,自己怎容此事发生在她身上?
  
  寇仲矛盾得差点喊救命,无可奈何地说道:“小弟从没有改变过,一直身不由己扮演寇仲这个角色。秀芳有哪回见小弟不是打打杀杀,与人斗个你死我活的?”
  
  尚秀芳白他一眼,像会说话的眼睛清楚传出“亏你敢说出来”的心意,淡淡地说道:“你少帅不想做的事,谁敢逼你或惹你。”
  
  寇仲搔头道:“秀芳的话很新鲜,我倒从未想过这问题。这么说我应是四处惹事生非的人,弄得天下大乱的祸首。”
  
  尚秀芳“噗嗤”娇笑,有若鲜花盛放,看得寇仲一呆时,又横他千娇百媚的一眼道:“少帅生气啦!好吧!人家说些你爱听的话吧,假设少帅舍弃争霸天下,秀芳愿长伴君旁,弹筝唱曲为你解闷儿。”
  
  寇仲虎躯剧震,不可置信地呆瞪着这色艺双全,能倾国倾城的人间绝色,一时间连宋玉致都忘记。尚秀芳瞟他一眼,幽怨的眼睛像在说“有什么好看的,你这大傻瓜”,然后垂下螓首,那种不胜娇羞的动人女儿情态,可把任何铁石心肠的人溶化打动。如能和她双宿双栖,享受真正琴瑟之乐,天下间哪还有比这更惬意的美事。只可惜……唉!只可惜自己已深陷尘网之中,一手创立的少帅军正等着他回去领导参与统一天下的斗争,且还有宋缺对自己的期望,以及其他数也数不清的人事纠缠,岂是说退就退。更何况还有宋玉致。
  
  寇仲暗叹一口气,苦笑道:“秀芳是否明知我办不到,故说出这番话来耍我呢?”
  
  尚秀芳娇躯轻颤,迎上他的眼神,语气出奇的平静,柔声道:“是秀芳不好,当秀芳没说过这话吧!从小开始,秀芳早立下志向,要穷一生的精力时间,全心全意钻研音律曲艺之学,再无闲暇去理会其他。”
  
  寇仲听出她说话间暗含的怨怼,偏是无法安慰解释,难受至极点,只好岔开问道:“突厥大军即来,秀芳一向讨厌战争,何不及早离开这是非之地,以免卷入战争无情的漩涡去。”
  
  尚秀芳淡淡地说道:“你根本不明白我,少帅只管自己的事好吗?秀芳有自己的主张。”
  
  寇仲心中苦叹,说道:“颉利虽非好人,拜紫亭又能好到哪里去,我只是为秀芳着想。唉!我对秀芳……”
  
  尚秀芳打断他,微笑道:“少帅可知口说无凭?好听的话秀芳早听够听厌,寇仲啊!你可知秀芳欣赏你什么呢?”
  
  寇仲老脸一红,说道:“以前或许尚有些优点,现在该已荡然无存,只留下恶劣的印象。”
  
  尚秀芳没好气的摇头道:“少帅错了!秀芳仍是那么欣赏你,因为你是个不折不扣的傻瓜、呆子和大混蛋。”
  
  寇仲听得目瞪口呆,“傻瓜、呆子和大混蛋”虽是骂人的话,但吐自她的香唇,以她动人的声音说出来,却是情意绵绵,诱人至极。
  
  尚秀芳别转娇躯,双手抚筝,弄出连串音符,若无其事的悠然道:“没事啦!不再阻少帅的时间,你去办你的大事吧!”
  
  寇仲头皮发麻,进退两难,招架乏力。
  
  尚秀芳收回抚筝的玉手,安坐筝前,柔情似水地说道:“少帅有很多闲暇吗?”
  
  寇仲不能控制的伸手抚着尚秀芳香肩,感觉着她动人的血肉,把脸孔凑在她天鹅般优美的香颈后,颓然道:“秀芳!我很痛苦。”
  
  尚秀芳文风不动,亦没有拒绝他的冒犯,轻轻道:“秀芳并不比少帅好过。”
  
  寇仲嗅吸着她的发香体香,心内却在滴血,忽然坐直虎躯,放开双手,一字一字缓缓道:“我要送秀芳一份小礼物,以报答秀芳对我寇仲的恩宠,那是我寇仲永志不忘的。”
  
  尚秀芳玉容平静,唇角溢出一丝苦涩的笑意,摇头道:“罢了!少帅请!”
  
  寇仲失去理性地激动道:“秀芳你怎能这样把我赶走?”
  
  尚秀芳别过俏脸,凝视他好半晌后,柔声道:“是秀芳赶你走吗?秀芳怎舍得呢?”
  
  接着望着前方,美目异采涟涟,像陷进令她魂断神伤的回忆般道:“我第一次认识少帅,是在洛阳王世充府内,少帅和其他人均不同,多出他们没有的坦诚和率直,更好像天下间没有任何困难可把你难倒。你看人家目光直接,不会有任何隐瞒,现在仍是那样。要说的话秀芳全说出来啦!”
  
  寇仲呆头鹅般说不出话来,心儿给激烈的情绪扭曲得发痛。
  
  尚秀芳又回过头来,抿嘴笑道:“你要送什么礼物给秀芳,何不说来听听?”
  
  寇仲虽矛盾痛苦得想自尽,仍不由被她多采多姿的风情倾倒,说道:“倘若我能化解龙泉这场战争,秀芳可肯笑纳,并暂缓对小弟判极刑?”
  
  尚秀芳秀眸采芒大盛,迷人至极点,喜滋滋地道:“少帅哄人家的话真厉害,你可不要骗人,此事你怎能办到?”
  
  寇仲心中稍定,又暗骂自己作孽。问题是他纵使牺牲性命,亦不愿尚秀芳伤心难过,叹道:“确是难比登天,却非绝无可能。人说倾国倾城,只为博美人一笑,我只好来个反其道而行,救回龙泉无辜的百姓,让秀芳可在和平安乐的环境下阐扬仙姿妙乐。”
  
  接着把大头凑过去,爱怜地在她香滑娇嫩的脸蛋香上一口,哈哈笑道:“就当是秀芳给小弟的奖赏和鼓励吧!”
  
  尚秀芳横他一眼,娇羞地垂下头去。寇仲长身而起,心中百感交集,眼前明明是自己心爱的玉人,但他却因种种原因,不能抛开一切令她幸福快乐。徐子陵说得对,他根本不应见尚秀芳,可是若时间能倒流,事情能重演,他仍禁不住要见她接近她。眼前情景实在太动人。
  
  寇仲转身离开,直抵大门。尚秀芳的话从后方像轻风般拂来道:“少帅何时再来见秀芳?”
  
  寇仲答道:“只要我有空便来,纵使要过五关斩六将的杀进来,我也要见到秀芳才肯罢休。唉!又是斗争了!秀芳定不爱听,不过事实如此,我更没有夸大,请秀芳见谅。”说罢大步踏出。
  
  来到堂前花园,客素别迎上来道:“大王正恭候少帅大驾。”
  
  寇仲依依不舍地回道一瞥,深吸一口气道:“请带路!”
  
  客素别领路前行。寇仲仰望晴空,想起不知去向的徐子陵,生死未卜的阴显鹤,压境而来的突厥大军和自己为讨美人欢心的承诺。暗叹一口气,迈开步伐。
  
  小龙泉并非一座城,只是龙泉东渤海湾以码头和造船厂为重心的小镇,沿海设有七、八座望楼,海上交通往来亦不见繁盛,连刚出海的一艘船在内,徐子陵两人眼见的不过二十艘大船,渔船倒有数十之众,与中土像扬州那类重要海港,实有小巫大巫之别。其防守力量是建于离岸半里许处的一座石堡,可容数百兵员,以之对付海盗、马贼或许绰有余裕,遇上突厥军或外族大举来犯则只能应个景,恰供攻打龙泉前热身之用。在海港西北方有一列军营帐幕,兵力在千人间,以他们抵挡突厥人的进犯,亦与螳臂当车无异。
  
  徐子陵和阴显鹤在西面的一座丛林内,遥观形势。各码头活动频繁,一艘泊在码头的大船有数十壮丁忙着把货物搬运上船,一副准备扬帆出海的姿态。徐子陵想起在美艳夫人手上的五采石,忽然之间,他清楚掌握到此石的关键性。自五采石落到他们手上,携石而来,最后又给所谓原主的美艳夫人没收,他对此石虽曾作过思量,但在这与师妃暄热恋的数天之内,一切都糊里糊涂,只有在面对危急存亡的时刻,始从迷惘中清醒过来。现在师妃暄已像云彩那样一去无迹,他也如从一场春梦醒过来般脑筋恢复平常的灵动性和活跃。
  
  突利见五采石立即放弃追击颉利,还接纳毕玄的提议与颉利修好,正足看到此石对靺鞨诸族的影响力。只要拜紫亭戴上嵌有五采石的帝冕,不论是支持他的靺鞨部落又或反对他的族人如铁弗由者,均无法不承认他成为靺鞨诸部大君的合法性和地位。加上邻国高丽的支持,将会成为挑战突厥的最大力量。引发徐子陵思路的是眼前的海港,当这海港发展成另一制海大城,拜紫亭的力量将会以倍数增加,物资源源而至,那时拜紫亭将肆无忌惮的扩展军力。大小龙泉互补互助下,深悉中土城战的拜紫亭,会是塞外最善用这形势的人。拜紫亭之所以不择手段的敛财,是在这情势下没有选择的做法;一方面要压低赋税,以吸引人到这里做生意开拓事业,另一方面却要迅速发展初具规模的城市海港和建造贸易用的大船,在在需财,不能以正当手法得之,只好用卑劣手段求之。五采石本身顶多是稀世的珍宝,但其象征的意义却主宰着东北各族的命运。所以拜紫亭即使有五采石在手,亦绝不肯乖乖的交出来,在精心计划下,他早打定主意冒此大险。
  
  阴显鹤道:“宗湘花是来接船,什么东西如此重要?”
  
  宗湘花一行十多人,来到其中一个没有泊船的码头处。三艘大船,出现在海平线的远处,扬帆而至。码头上还有一群二十多人的粟末兵,由另一将领领队,此时那将领正向宗湘花报告说话,宗湘花仍是那副冷冰冰的神态,只听不语。忽然另一群人从那艘正在上货的船走下来,往宗湘花处奔去,带头者赫然是昨夜宣布离开的马吉。徐子陵醒悟过来,难怪马吉如此有恃无恐,原来早安排好退路,就是坐船离开,那颉利和突利亦奈他莫何。他可以到高丽暂避,也可去任何地方匿藏,待这里形势安定下来,他再决定行止。拜紫亭、马吉、伏难陀,至乎韩朝安、深末桓、呼延金、烈瑕、杜兴、许开山等全是冒险家,他们要改变塞外的形势,改变颉利对大草原的控制,从突厥的暴政解放出来,自然要冒上被颉利大军扫荡之险。而引发这危机是因颉利采纳赵德言和暾欲谷的进言,意图杀死突利,显示他要把权力全集中到自己手上。所以马吉和杜兴等虽是突厥人,仍在不同的参与程度下,助外人来反抗颉利。
  
  阴显鹤凝望远在码头的宗湘花,双目射出奇异的神色。
  
  徐子陵终留意到他古怪的神情,讶道:“阴兄是否与宗湘花有交情?”
  
  阴显鹤微一摇头,冷冷道:“我从未和她说过话。”
  
  徐子陵欲言又止,因明白他的性格,不敢寻根究底,岔开话题道:“马吉肯定是知道狼盗内情的人,若能把他抓过来,可省去我们很多烦恼。”
  
  马吉此时抵达宗湘花旁,对进入海港的三艘大船指点说话,只看其姿态,可知这三艘船与他大有关系。
  
  阴显鹤道:“马吉的手下有个叫拓跋灭夫的高手,此人对马吉忠心耿耿,要抓马吉,单是他那一关已非常难过。凭我们两人之力,还是不打这主意为妙。何况马吉本身亦非易与之辈。”
  
  徐子陵记起那晚在马吉帐内见过的党项年轻剑士,心中同意,更感奇怪,问道:“想不到阴兄对塞外东北的人事如此熟悉。”
  
  阴显鹤没有答他,说道:“值此大战即临的时刻,能使宗湘花和马吉这么紧张的在这里接船,船上装载的必是与龙泉存亡大有关系的物资,故不出粮食、兵器、弓矢等物。龙泉藏粮丰富,故以后者的可能性最大。”
  
  徐子陵双目亮起来,微笑道:“阴兄的猜测,虽不中亦不远矣。阴兄可否帮小弟一个忙,就是立刻回龙泉找到寇仲,告知他这里发生的事。”
  
  阴显鹤一呆道:“徐兄留在里干什么?”
  
  徐子陵心忖这或者是逮着马吉的唯一机会,怎肯错过?但当然不能贸然说出来,要阴显鹤陪自己冒这个大险,答道:“我留在这里监视事情的发展,寇仲自有找到我去向的方法。”
  
  阴显鹤怎想得到徐子陵在骗他,点头答应,悄悄离开。
  
  拜紫亭接见寇仲的地方是在皇宫另一边,与尚秀芳的西苑遥遥相对的东苑,位于西御花园正中,周围草木小桥温泉环绕,景致颇美。宫内的气氛和以前并没有不同,可见人人早有突厥大军早晚来犯的心理准备,故不显惊惶失措。寇仲心知肚明与拜紫亭已濒临正式决裂的地步,随时可一言不合拼个你死我活,因为拜紫亭连颉利和突利也不怕,何况他区区一个寇仲,孤掌难鸣,能有什么作为?
  
  来到东苑的白石台阶前,客素别有礼地说道:“大王在梵天阁内恭候少帅,少帅请!”
  
  寇仲微笑道:“在中土扬州的说书先生,最爱说廊外两旁各埋伏五百个刀斧手,希望贵王不会连故事内的情节也来个照本宣科,否则小弟情愿留在这里浸温泉了!”
  
  客素别尴尬地说道:“少帅真爱说笑,大王明言单独接见少帅。”
  
  寇仲哈哈笑道:“君无戏言,如此小弟放心。”又环目扫视道:“这御园的围墙特厚特高,不适合埋伏刀斧手,来百多个神射手就差不多,恐怕我的鸟儿也飞不出去。”
  
  客素别仍不动气,哑然失笑道:“少帅令我想起大王,大王每到一地,必会细察形势,作出兵法的评论。”
  
  寇仲心中暗懔,拜紫亭肯定对兵法下过一番苦功,至少是个勤力的军事家,在战场碰上他时必须小心在意。客素别也是个高明人物,说话不卑不亢,又能恰到好处地化解自己的言语冒犯。
  
  寇仲哈哈一笑,踏上石阶,朝入口走去,还不忘回头挥手笑道:“不知待会是否亦由客大人押我离城呢?”
  
  客素别为之气结,乏言以对。
  
  寇仲跨步入厅。两边均为窗,阳光和园境映入,仿佛像置身一座大花园内,厅堂和花园再无分彼此。活像秦始皇复活的拜紫亭傲立对正大门的另一端,哈哈笑道:“少帅确是勇者不惧,劫去我拜紫亭的弓矢,还有胆单人匹马的来见我?”
  
  寇仲含笑往他走去,淡然道:“你劫我,我劫你,人与人,国与国间就是这么的一回事。我敢来不关有胆没胆的问题,而是看事情有否和平解决的可能?”
  
  拜紫亭待寇仲在半丈许外停步,微笑道:“少帅还我弓矢,我就送一个小礼给少帅。”
  
  寇仲心叫糟糕,究竟有什么把柄落到拜紫亭手上,所以一副不愁你不听话的模样呢?旋即想起越克蓬和他的兄弟。
  
  苦笑道:“大王的确厉害,小弟甘拜下风,究竟是什么礼物如此值钱?”
  
  拜紫亭双手负后,往向西那边窗迈步直抵窗前,凝望花园某处,叹道:“为何少帅不是我的朋友而是敌人?少帅确是个不平凡的人。”
  
  寇仲移到堂心的桌旁,一屁股坐下,淡然道:“坦白说!我对大王的高瞻远瞩亦非常欣赏。是否因置身于大草原,看东西亦能看远点,故能够在今天计算几年或数十年后的事;但是否又会因此而忽略眼前的形势呢?”
  
  拜紫亭傲然道:“这方面毋庸少帅担心,只有掌握今天,始能计划明天。少帅请移贵步,到这里看本王为少帅准备的小礼物。”
  
  寇仲暗叹对方正以行动来嘲讽自己,教自己面对眼前残酷的现实!无奈下起立移到拜紫亭旁,往外望去。全身五花大绑的宋师道,被两名慓悍的御卫高手押着,出现在二十多丈外靠墙的小径处,置身在春天鲜花盛放的美丽花园和浓荫的树丛下,旁边尚有“天竺狂僧”伏难陀,面无表情地盯着寇仲。宋师道身上有数处血污,神情萎靡,显是经过一番激战后遭擒,内外俱伤,但态度仍是倨傲不屈的向寇仲展露一个苦涩的笑容。
  
  寇仲气往上涌,拜紫亭的手段实在卑鄙!由此更想到昨晚伏难陀出手对付他两人,应是得拜紫亭首肯,并且趁宋师道来宫廷赴宴,设伏将他擒下,如能杀死寇仲和徐子陵,便将宋师道一并处决,一网打尽,干干净净。现在因两人成功突围,又劫走弓矢,故以手上筹码来向寇仲交换。千辛万苦才得到的弓矢,眼睁睁又要送回给拜紫亭!但为拯救宋师道,寇仲只有这条路走。
  
  拜紫亭哈哈一笑,说道:“事非得已,开罪之处,请宋公子见谅。”
  
  宋师道唇角飘出一丝不屑和鄙视的表情,眼睛往伏难陀转过去,微一摇首,再闭上双目。寇仲明白他的意思,知是伏难陀亲自出手制服他,并表示伏难陀高明至极,提醒寇仲勿要鲁莽逞强。
  
  寇仲恢复冷静,淡淡地说道:“有机会定要再领教国师的天竺秘技,或者是今晚,又或是明早,想想也教人兴奋。”
  
  伏难陀并不答话,只举单掌回礼,一副有道高僧的模样,此人城府极深,绝不会因任何人的话动气。至此刻寇仲仍弄不清楚拜紫亭和伏难陀的真正关系。
  
  拜紫亭向寇仲微笑道:“宋公子是生是死,少帅一言可决。”
  
  寇仲耸肩道:“大王似乎忘记宋公子的父亲大人是谁?若有人敢杀害他的儿子,即使在万里之外,又或是天王老子,最终的结局也只能是命丧于他的天刀之下!”
  
  他可非虚声恫吓,如若“天刀”宋缺不顾自身生死,全心全意去刺杀一个人,确有极大成功的机会。
  
  拜紫亭哑然失笑道:“少帅刚才尚在提醒本王不要只顾将来而忽视眼前,现在却又有此要重视未来的警告,是否前后矛盾?失去那批弓矢,我的龙泉上京覆灭正在眼前,我哪有余暇去思量未来茫不可测的事?况且宋公子的生死并非由我掌握,而是归少帅决定。”
  
  寇仲摇头叹道:“我直至刚才一刻,仍只是视你老兄为一个交易的对手,但现在你已成为我寇仲的敌人,这是何苦由来?不过事情并非没有转机,只要你拜紫亭除宋公子外,一并交还八万张羊皮和平遥商人那笔应付的欠账,大家仍可和气收场。”
  
  这是寇仲最后的努力,如谈判破裂,一切将以武力来解决。纵使没有突利支持,寇仲仍对龙泉有一定的破坏力。
  
  拜紫亭仰天长笑道:“少帅怕是太高估自己了!我拜紫亭绝不做赔本的买卖,既然一条人命可换回弓矢,我不会多付半个子儿。”
  
  寇仲哈哈笑道:“好!”转向伏难陀喝道:“国师能否回答本人一个问题,车师国使节团的人到哪里去?”
  
  伏难陀从容笑道:“现在尚未是时候,该让少帅知道时,少帅自会清楚。”
  
  寇仲心中涌起五湖四海也洗不清的屈辱和对两人的深切仇恨,冷喝道:“好!今天未时中我们在城北二十里处的平原作交易,双方只限五百人,一手交人,一手交货,否则取消交易。”
  
  心中暗叹,若不能救回越克蓬等人,他们将陷于完全被动和挨揍的劣势。
  
  拜紫亭欣然道:“少帅快人快语,就这么决定。少帅勿要耍什么花样,这里是我的地头,一旦出事,不但宋公子要赔上一命,恐少帅亦难幸免。”
  
  寇仲哈哈笑道:“多谢大王提醒,恶人我见过不少,似未有人比得上大王,我们走着瞧吧!”
  
  大步转身离开,抵达大门处停下,淡淡地说道:“忘记告诉大王一个消息,深末桓已被我亲手干掉。”
  
  拜紫亭露出震动神色,接着恢复平静,沉声道:“那就恭喜少帅不用把姓名倒转来写。”
  
  寇仲背着他一拍背上井中月,傲然道:“大王何不来个一不做二不休,索性将我寇仲留下来,那说不定可多换点金银珠宝?”
  
  拜紫亭叹道:“非不欲也是不能也,少帅是为赴秀芳大家之约而来,我怎能不给秀芳大家这点面子?”
  
  寇仲一声长啸,尽泄心中不平之气,大步离开。客素别出现前方,领路而行。寇仲心神恢复澄明清澈,像井中月的止水无波。自出道以来,他从未陷身于如此错综复杂,又是绝对被动的劣势中,但反激起他的斗志,务要与拜紫亭周旋到底,取回八万张羊皮和平遥商的欠账,拯救遇难的朋友兄弟,同时完成对尚秀芳的诺言,保着龙泉城无辜平民的生命。这种种难题如何解决?待会如何向欧良材和罗意交代?时间更是难以解决的问题。一旦突厥大军压境,一切休提,只能以其中一方被歼灭做事情的终结。若有徐子陵在旁商量就好多了!
  
  徐子陵潜至靠近码头一座仓库旁,躲在一堆杂物后,码头旁有数十个各式各样的货仓,由开放式的竹棚至乎眼前木构建造的大仓库,应有尽有。而他之所以选择这密封的货仓,皆因马吉的人正不断从仓内提货运往船上去。码头活动频繁,近三百名脚伕忙于起货运货。趁宗湘花、马吉等人的注意力集中在驶进海港来三艘大货船的当儿,徐子陵自可放手而为。他觑准其中一个肩托木箱的脚伕步出货仓的时刻,发出一缕指风,射在那脚伕关节处,脚伕应指前仆,重甸甸的木箱往前抛下。徐子陵不慌不忙,再发另一股拳劲,于木箱坠地的刹那,重击木箱。“砰!”木箱登时四分五裂,里面的货物立即原形毕露,赫然是一张张的羊皮。
  
  在旁监督的马吉手下看不破是徐子陵在暗处搞鬼,以为是脚伕失足,刚巧这木箱又特别钉绑不牢,只懂喝人把掉在地上的羊皮捡拾起来。徐子陵差点要掉头去追阴显鹤,又不得不把这念头压下,因谁也不晓得马吉的船何时开行,所以他必须独自处理此事。眼前的事实告诉他,不管是马吉向拜紫亭将这批属于大小姐翟娇的羊皮买到手上,抑或是拜紫亭送给他或托他运往别处谋取厚利,总而言之羊皮确是拜紫亭派人抢劫回来,他们再不用为此猜估。这批羊皮是一笔庞大的财富,能令翟娇倾家荡产,更可使马吉发大财。